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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8章 第 7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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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8章 第 78 章

十分鐘後, 你躺在了床上,被兩條厚被子嚴嚴實實地蓋住,漸漸地溫暖了起來。

當初裝修時為了采光, 你把能拆的墻都拆掉了, 主臥與客廳被一面半墻隔開。此時透過洞開的門與半墻,你看見謝問東正在客廳忙碌。

你按著胃坐起身, 掀開被子正要下床,謝問東恰好端著熱水拿著藥進屋來。

“吐垃圾桶裏。”他把藥和水放到床頭,把你按回床上,“不許來回折騰。”

你臉色蒼白,強忍著喉口的嘔意, 聲音沙啞地拒絕:“臟。”

他把垃圾桶放到床邊, 扶著你的肩膀:“沒關系,我來收拾。”

其實你早已吐不出什麽來,嘔得撕心裂肺也只吐出了一點胃液。謝問東溫熱的手掌在你胃部一下一下順著,他給你遞紙, 又讓你喝了些熱水。被他塞回被窩後,你抱著被子蜷縮成一團, 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。

你感覺到他靠近,探了探你的額溫,腳步聲遠去又折返,一條溫熱的毛巾覆在了你的額頭上。

“寶貝,你哪裏難受。”他問,“胃疼,還是肚子疼?”

你近乎氣音:“都疼。”

“估計是急性腸胃炎, 家裏的藥不對癥,我讓醫生過來給你掛水, 可以嗎?”

你含糊地嗯了一聲。他的聲音低沈悅耳,說話間總是帶著游刃有餘的從容,語調沈穩有力,讓人不自覺就想聽信於他。

一粒圓圓硬硬的東西遞到你嘴邊,他說:“張嘴。”

你聽話地張開嘴,那粒東西化在喉間,有甜絲絲的涼意,潤澤著受傷的喉嚨。

“含著就好。”他說。

你虛弱至極,疲憊至極,可腸胃的難受時刻折磨著你,讓你連安睡都做不到。你不停地翻來覆去,額頭的毛巾一次次滑落,又被他一次次覆回你的額頭。

醫生很快來了。或許是謝問東在電話裏已描述過癥狀,所以醫生並未再讓你勞神回答問題,簡單的診脈後便為你掛水。

冰涼的針頭紮入左手靜脈,你下意識地痙攣了一下。

謝問東握住你紮針的那只手,他掌心溫熱,一點一點暖著你的指尖和指縫。

他說:“別多想,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
你睜開眼睛看他,他坐在臺燈暖黃的燈光下。

他用紙巾為你擦去下頜的冷汗,低頭看你:“怎麽了?要聊天麽?”

你說:“你帶的什麽。”

“火鍋底料和食材,原本想今晚陪你吃的。”

你說:“要吃。”

謝問東說:“先好好休息,火鍋店又沒長腿兒,跑不了的。”

“哦。”你問,“你吃飯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冰箱裏有我之前做好的飯團。”你說話輕而斷續,“有紫薯肉松餡兒,牛油果雞肉餡兒,紅豆蜜棗餡兒,你熱一下就可以吃。”

謝問東低笑了一下,說:“怎麽這麽操心?你現在只需要操心一件事,那就是閉上眼睛,好好睡覺。”

你眨了眨眼,說:“很好吃的。”

“嗯。”他說,“等你睡著,我就去熱。”

窗外下起了雨,淅淅瀝瀝。

輸液讓你渾身發冷,藥效還沒發揮時,你難受得躺不住。謝問東便扶你起來靠在他懷裏,溫熱的掌心探入你的睡衣,稍微用了些力道幫你按揉肚子。

又吐了幾次後,漸漸地藥效發揮,你沈沈地睡了過去。

夢中,一位寬袍大袖的仙人背對著你坐於案前,一邊吟詩,一邊奮筆疾書。

“自我來黃州,已過三寒食,年年欲惜春,春去不容惜……”

“我書意造本無法,點畫信手煩推求。”

揮筆一書,便是天下第三行書。

“空庖煮寒菜,破竈燒濕葦……”

“君門深九重,墳墓在萬裏……”

你半夢半醒,窗外雨聲如滴翠。你聽到掛鐘聲響,十二點已過。

壬寅年的寒食節到了。

今天是《寒食帖》誕生於世九百四十周年。

從小到大,你身上都有著文人的習氣,說好聽些叫做浪漫,說難聽了便是酸腐。每年寒食,你都會鄭重地研墨臨寫《寒食帖》,再用火燒成灰燼,隔著近千年的時空,遙祝它生辰快樂。

書法愛好者大抵都有白月光,大部分人的白月光是蘭亭。每年上巳,數不清的書法人會臨寫《蘭亭集序》,慶祝它的生辰。

你的白月光是寒食雨。

你睡得一點也不安穩,不停地做夢又醒來。陪伴著你的是窗外的雨聲,是床邊熟悉的淡淡沈香味。

輸液的那只手一直被謝問東握在掌心,因此並未發涼。他不時探探你的額溫,幫你擦去額角的冷汗。在你腹痛難忍時,他總能找到疼得最厲害的位置,幫你揉開痙攣,用掌心的溫度為你緩解疼痛。

他低沈的嗓音穿透你模糊又淩亂的夢境,清楚地落在你耳邊:“安心睡吧。”

等你再次醒來,天已經蒙蒙亮了。

燒已經退了,肚子還是難受,可已經比昨夜好了很多。

謝問東雙手環胸靠著椅背,正微闔著眼小憩,你一動彈,他就醒了過來,問:“好些了嗎?”

你嗯了一聲,撐著床坐起,他把枕頭墊在你背後,又擰開床頭的保溫杯遞給你。

你捧著杯子慢慢喝著熱水,想到昨夜的所有狼狽、虛弱與不堪,心裏有了決定。

“謝兄。”你垂眼看著被子上的雛菊花紋,輕聲道,“謝謝你昨晚照顧我,麻煩你了。”

謝問東用手背探了探你的額溫:“不燒了,怎麽還說胡話。”

你望著他,慢慢斟酌著詞句:“謝兄,你是一個很好的人,非常好非常好。你是我遇見過,最好的人。”

謝問東安靜地看著你。

“很久以前,我讀過一部小說,名叫《卡拉馬佐夫兄弟》,陀翁在裏面討論過一個問題,愛具體的人,還是愛抽象的人。”嗓子仍然發疼,你緩慢地說著,“一個醫生,他愛整個人類,致力於救治所有病人。可他越是愛整個人類,就越是不愛具體的人,他會因病人擤鼻涕而感到厭惡。這是一件奇怪的事,不是麽……”

“但其實不是的。”你說,“這其實非常正常——‘因為與夢想中的愛比較起來,切實的愛是一件嚴酷和令人生畏的事情’。抽象的愛、夢想的愛永遠是崇高的、恢弘的,可具體的人……他們會生病,會軟弱,會醜陋,會反覆無常,會無理取鬧。切實的愛需要包容,需要耐心,需要理解,沒有人會擁有這樣長久的耐心。”

你低聲說:“謝兄,你是一個很好的人,或許你愛的是人類。或許你想要的是抽象的、夢想中的愛,我……不是你想的那個模樣。你……”

你深吸了一口氣,望入他的眼睛:“謝兄,你以後不要再管我了。我也並不值得你喜歡。”

謝問東靜靜地聽著你這一通斷斷續續的長篇大論,直到你說完,他也沒有什麽反應。

沈默蔓延在你們之間,他終於開口,說起的卻是毫不相幹的話題。可那個話題如寒冬臘月裏的冰雪,將你結結實實地凍僵了。

他看著你,問:“客廳裏放著你買回的筆墨紙硯,你今年,會為寒食帖送去生日祝福嗎?”

你不知道他從哪裏知曉了你的這個習慣,你也沒有心思去想。你只是呼吸急促,攥緊了被角。

他緩慢地又說了一句話,如平地驚雷,將你的盔甲炸得灰飛煙滅。

“你把什麽東西鎖在了那個房間裏呢?”隔著客廳與主臥間的半墻,他指了指客廳右側的上鎖房間,他說,“是你的文心嗎?”

你僵硬地盯著他,全身上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。

重逢兩月有餘,你為自己套上千層面具,扮演著瀟灑、快樂、真誠,將自己偽裝成三年前涪江畔的顧如風。他配合你,他縱容你,他寬宥你。

而現在,他終於戳破了你的偽裝,露出你那被蟲蛀空的腐爛內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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